王不熬夜

《参商》上

人生不相见
动如参与商

ʕ •ᴥ•ʔ熊大:


# 古风  两世 完结 


序  


半山茶话天堂,半山魑魅魍魉


 


 


云华镇寸地尺天,划湘江极南岸为界,背靠一座叫浮麒的山,是个闭塞之地。自山颠下看,散乱落座几十户人家,青瓦灰墙,日子过的简单随意:无非就是每日扛起锄头,升起炊烟。自山下往远处望,山黛顶峰隐没入暮霭沉沉。


 


斜阳照进草树,孩童躲钻进巷陌。仰仗的这座孤山,静若死士,有人的生息繁衍,无鸟的落脚啼鸣。


 


云雨微歇一日,来了一名未见过的人,光顾了供人歇脚的茶铺。茶铺的女主人名唤浣娘,上前带他落座。


 


 


他戴的蓑笠,挡住了脸,穿的淡蓝色袍子。浣娘看不清他面纱下的脸。听见那人问到“你可知这镇子可有什么趣事?说与我听听。”一枚金色叶子,摆在桌角熠熠生辉。


 


 


浣娘心下一顿,喜笑颜开,边在长板凳上落座,边不动声色将金叶收入袖中。“这位客官,您真是问对人了。这方圆拢共几十里,鸡屁股大的地方。上至太皇太后,下至婆娘打架。我都清楚极了。再来,最好看的姑娘生辰八字我都可与你细说。您想知晓些什么?”


 


恰好大风挂的棚顶哗哗作响,那人四周空气仿若受到控制,蓑笠面纱纹丝不动。  半响道:“只问问奇事奇物罢了。”


 


浣娘心道真是个怪人,于是讲起近日听人说起的毛骨悚然的传闻。


 


“我自打出生住在此地。以往公婆到提及这世上有吸血的妖怪一说,长大了都知道是拿来哄骗孩子的。向来没啥大事情发生。但近来真有些诡异……这背靠的山叫浮麒山,向阳面生柴火,被阳面却是都是坟,乱坟祖坟都在那一处。平日里鲜少有人去的。  说起来还觉得遍体生凉,前几日来我这出喝茶的人,都说山里有个影子,终日在坟地游荡。有胆之人怕是哪家迷路的孩子,看来也就八九岁的了,便上前询问。谁知道越靠近他那越是觉得邪气入侵,十步之内鬼哭狼嚎的声音四起。吓得半死滚下斜坡,才捡回小命。这都十日了,还躺在家中神智不清。这周围凡是上山的人,再有什么鬼影的也断然不敢上前。生怕惹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。昨日,这传闻越闹越大,搞的人心惶惶。这故事您就听听看,少不了口舌相传的鄙陋,再添油加醋一番,哄的几个人不少人镇里已经在搜建庙供神的物资了。昨夜四处贴了驱邪的符文。”


 


讲了骇人的东西,越是觉得心下慌张。浣娘思忖着请客出门打烊了今日的生意。


便赔着笑脸出言相劝。


 


“客官,就这些了,这天色不早了,您须得早些赶路,经山脚下碎石子路上去快翻了那座山。您这来路上也应当是看到一个小客栈,回去那处过夜也很妥当。若想听些别的,大可下次再来。这世道时好时乱没个准头,顾及安危要紧。”任她巧舌如簧,情真意切。


 


他却是慢悠悠敲着茶盏,声音没有情绪“不急。”


 


直至月上梢头,那人才起身离开,偏偏向着那浮麒山的方向。浣娘哎哎的喊了几声那人都当作没听到似的。“又是个不听劝的,我也管不了许多,真是可惜了这茶。”


 


寒食过后采的雨后春茶,炒这掐尖儿的叶片就废了许多功夫。经过烹煮沉淀,已舒展这一盏凉水中。那人像个桩似的坐了一个钟头,怎的一口也没喝呢?


 


 


 


 


 


 【一】莽莽天地辽阔,许我守作浮尘。


 


01


 


云蒸霞蔚,碧空如洗,偶来几朵有灵气的红云,晃晃悠悠。


霄汉桥衔接云霄与天河,树立悬空,不似正常的桥。当然这河,也不是条平凡的河,是天河。这个穿着灰衫的少年,在莽莽天地之间,只算个小人物。


 


此时,借这从师傅那里偷来的坐骑——一条难看的鱼,颤颤巍巍在这红雾弥漫的河里寻宝。嘴里喊着刚取的名字,“一条,一条,游慢点。”


 


“你倒是快点,看守的人要醒,迷药撑不了一刻钟了。”远处岸边,站着的一个白衣男子,头顶狐耳,生的漂亮。他不敢喊的太大声惊扰别人,压低嗓子,干着急上火。“天河累积了数亿年浊气,我不能靠近。你还不快收心回来,我是不会去救你的。”


 


【出处:《山海经》——《海外东经》 “有青丘之国,有狐,九尾。”】


 


 


鱼上少年一手控住在天河中兴奋的坐骑,一手从怀中掏出捕鱼网,俯下身子,把头钻入红雾下仔细勘查。


 


水花飞溅,什么鱼虫都见不到影子。突然头顶一声惊雷,一道闪电撕开身侧红莲绿叶。“糟了……”


 


受惊的丑鱼掀翻身上的人,快速逃窜进水底。少年跌落水中,不敢挣扎两下,摒弃呼吸,躲到雾浓的莲叶下,看到刚打盹儿的看守者正怒目圆瞪,提着发光的权杖逼近这边。轰隆一声,受击点一尺之远,隔着波纹传来阵痛,也只能忍着不出声。


 


河里生灵惊乍四窜,乱作一团。


 


 


岸头等候者急急的望河中观望,弥散的雾连花花草草都挡的严实。便中气十足的大喊道“好吃懒做,难看肥腻,我看你别再做这看天河的看守了,来给爷爷我提鞋!”


 


 


听到来自老远的高亢挑衅,引起这个性命威胁者注意,少年睁大眼睛,仔细观察他的一举一动。


 


 


堂堂河神哪受着这样的侮辱,剑眉一竖,立刻向声源腾云而去,怒气冲冲准备手撕了那嘴欠的家伙。


 


 


 


少年找着机会,逃出生天。


 


 


 


他在浑身湿透的坐在树下吹风时,等到了九尾狐妖。那方上来就就一记狐脚踹人的脸,之后又蹿到树上。


 


少年眼前一黑,缓过来后发现头顶有水滴落眉心,便抬头看看:狐狸已经化成一美男子模样,横斜在枝桠上,衣衫湿透,滴着水,更可笑是的一头毛发乱糟糟窝在头顶,像被雷轰烫过的。忍不住笑出来。


 


狐狸见此,咬牙切齿的控诉道:“妹夫,你这回太不人道了。我刚被那秃头追的差点打残。你真好意思优哉游哉的树下乘凉吗?!”


 


 


他却兀自笑的眉眼弯弯,“那您老没事吧?我这次真的抓到了一个宝贝,给你看看。”


 


 


狐狸坐起身子,弯腰曲背探头去看,少年把合拢的手微微张开缝隙,漏进一两束光,才得以瞻仰那半条小命儿换来的宝贝的全貌。


 


 


………………一只红豆大小的虫子,蔫儿吧唧的窝在手心。


 


 


“哈哈哈,你丢了你师傅那只万年游鱼,只换了一只蜉蝣。我回去要告诉我那视你做宝的蠢飞灵,你这让人笑掉大牙的亏本买卖。”


 


 


少年眉头皱起。“别叫我妹夫,我有名字,叫做王源,怎么总不记得呢?。”


 


 


“那可不行,我那妹妹爱慕你那么久。不为了她我能陪你来四处游荡抓虫子玩?”


 


 


“谁说我四处游荡,你父亲的事情我都帮着打听着呢。”


 


 


“有头绪没有?”


 


 


“嗯,有些,你明天去东边荒地的龄山,问问守山的老人,我只得知你父亲元灵散在那处的。”


 


“好……”


狐狸收起嬉皮笑脸的表情,又躺下,压弯了枝桠发出吱吱呀呀的抗议,他枕着手臂在后脑,眯着眼歪着头看着远方陷入沉默里。


 


 


天边垂云,一点点凝聚四方水火,怪力灵气,与和煦灵光交融,有一日会落下来,养育深谷幽兰或缝隙蒲草。


 


 


 


与这老狐狸的交情算是不打不相识。


王源那会儿刚学会飞行,也有了防身的能力。他就选了一个晴朗日子,出门走动走动,顺势披上了那件灰袍子,借它隐藏自己的踪迹和气味儿。


 


 


住处一里外,有一片迷雾森林。他便在树与树之间练习平衡力。结果还没飞稳,就被一只狐妖突袭。她伸出尖利的爪子直击面门,嘴里撕心凄厉的喊着。“我父亲的皮。你还我父亲。”


 


声色俱厉,招招式式都带着恨。


 


王源迅速闪退躲避,终于找到机会反击,狠心掐住了她的脖子,抵在树上,震落绿叶刷刷下落。王源喘了好几口气才缓过来,对那疲累又要挣扎狐妖开口道。


 


 


“听我说。这皮若真是你父亲的。我这就还你。但我与你父亲没有什么过节。唯一的巧合是我师傅将他视作珍宝收藏起来了。”


 


 


她被松开后,募得像抽了力气的玩偶,颓然坐在地上。“我凭什么信你?”满脸泪痕,红着眼将他望着。


 


 


王源想这灰袍子她竟看得见,显然有些渊源,不像是撒谎的奸计。二来狐妖本来精致的面目,姣好的样子闻名,她却闹的蓬头垢面,显然是真的伤心至极。便脱下灰袍子,递过去,对她说。


 


 


“我信你就好了。拿去吧。”


 


正巧,这袍子里还有着治伤的草药,也一并赠了她。


 


 


那日之后,王源不常出门太远。再有一个月时间。王源清晨开门,总能看见一些东西果子摆在地上,今日是苹果明日是桃子,搭配点红花黄花,花是刚绽开花骨朵点姿态,娇羞。果子新鲜到能看见果皮上清凉露珠,显露的心意也同露珠一般透明。


 


下一回开门,碰到这只老狐狸站在门口看他。开口就叫妹夫。王源将他乍看一惊到表情收入眼底,听他开口时言辞嚣张怪异,“你怎么是个肉体凡胎,我还以为我妹妹日日挂念的是何方神圣?”


 


 


“我有名字,叫做王源,是个普通人。并没有什么修仙和联姻的远大打算,只想这么过一日是一日。叫你妹妹忘了我吧。 ”


 


 


“不巧,我也有名字,七世,是个普通狐狸,也没什么志向,终日游手好闲,倒是缺个玩伴游山玩水,吹吹风打打趣。”


 


 


七世果然是只老狐狸,玩乐的事情颇有造诣,东边哪个荒,西边哪个泽,南边哪个妖,北边哪个仙,知晓的能记成一车书了。王源与他一同挖起埋在热土下一个月的叫花鸡,香气浓郁扑鼻,咬上一口浑身满足,夫复何求啊。这时候,他都在心里将狡猾的老狐狸同不赖的玩伴划上等号。可王源知道,这位没心没肺的风流美男子,倒为父仇极不甘心。所以也放在心上,帮着探查打听。


 


 


树上树下,躺着坐着,舒适的小风吹了一个时辰,身上衣服干了大半。日光不复鼎盛,橙红圆盘挂在枝头没有留意。


 


 


王源起身回家。一人一妖一前一后,走进林子。老狐狸即使化成人形了,也改不了上蹿下跳的习性,前前后后围着源问东问西。


 


 


“我问问你,我辛苦陪你一遭,你就不能告诉我你心里是否有人,若有了,且不是我妹妹,我就把你丢回去给桥边大水蛇吞了。”


 


 


“除了我家那个老妖怪,我也没见过什么人了。就因为不多见识,所以说不上来心上人是什么感觉……”


 


 


“那舍妹与尊师那偏爱谁一些?”


 


 


“当然是漂亮女子了。谁会爱上他啊,会被顽固不化,还不解风情的老古董伤透心吧。”他嘻嘻哈哈,转而骤然蹙眉。“嘶,这蜉蝣咬人好疼。”


 


 


“说的也是,整日带鬼面具,又有集物的怪癖,想必是难看又顽固的。”老狐狸又喵了一眼他小心捧着的手,“疼也不放手么。果真是喜欢的紧。你也不查查这蜉蝣的来路就这么捧着。别毒死了自个儿让老妖怪孤独终老了。”


 


 


“蜉蝣本来命短,这只个头大,颜色鲜红,看起来活了成百上千年了,我只知道是个稀奇玩意儿。那你可知道他的用途?”


 


 


 


“回去问问你那师傅去吧。我狐族到有情爱之事多教教你。”老狐狸眸子带着戏谑调侃。


 


 


 


“怎么三句两句都不忘提我师傅。”他无心的嘟囔了一句,把手打开点缝隙,灌入新鲜空气后再捂严实。


 


“不提他,你也没什么话说。”狐狸看了眼他,那人没有在意自己说了什么,一路上心思都捧在手心里了。便招呼了一声“我去龄山一段时间,回去准备一下。”便迅速蹿走不见影子。


 


 


 


烟雾缭绕悬浮在头顶几尺。管他多大的太阳。这雾都打了死结的面纱似的揭不了。裹上金斑也很耐看。


 


 


路边有蜘蛛网。王源认真研究了一会儿蜘蛛织网的过程,打算回去安顿这么个窝给蜉蝣。


 


 


穿过迷雾之林,衔接一里红色香蒲草丛,包围一栋哑楼。香蒲本是水生湿生的植物,却在这片干土上生的旺盛,根根饱满圆润,拔地而起一米多高,像是警戒的线,织成红海,摇曳生姿,使得海面生波。反倒衬的这栋塔楼无情冷淡,冷落了四季不消停的招摇。细细铃声响起,少年着素色衣襟,缓缓而归。


 


 


 


这栋楼,已经接纳了这个他数年。用着千万年的沉寂,抚平他的波折和漂流。他的师傅,是个妖怪,寡言少语,偶尔踏下三楼。狐狸总说,丑恶面具下,定是丑绝了的一张脸。王源是不信的,还气恼的同他反驳。


 


 


 


厨房只占用了底楼一个角落的位置,王源却花了最多功夫在那处。历经了从不会切菜到花样百出的完整过程。


今天日子特殊,饭菜都丰富起来。王源掀开木盖,蒸汽腾腾,那里摆着一盘清蒸米虾,连虾须都剪的整整齐齐。把这最后一道端上桌子,他站到楼梯口,高声叫了句师傅。


 


 


师傅下楼,打量着满桌子好看的菜,开口第一句却是。


“你的手怎么回事?”


 


 


“嗯。做饭划到了。我涂了点蒲黄。”


 


 


“自己小心一点。”


 


 


“嗯。”


 


 


王源夹一筷子菜在碗里,看师傅在对面端坐的笔直。从第一次做个炒菜油盐酱醋放错,到现在色香味俱全。无论是做个什么菜,花了多少功夫,师傅他从来不会吃。


 


他曾有一次大着胆子去碰他的面具,“是不是面具挡住了不方便吃?”


 


被打开了手。“我不爱吃这些饭菜。”


 


那之后王源没死心,提升厨艺,做些好看好吃的东西。端到他面前,想吸引他吃上一口。却被反问一句,“你自己吃就好,送我吃做什么?”


 


 


他答道,“一个人吃饭太冷清,没有胃口,吃不下饭,我长不了个子,长不了肉。”


 


 


 


结果换来了他吃他看着他吃的“恩赐”。


 


八菜一汤,吃的腮颊饱满,撑的肚子微凸。陪吃的人,也尽职尽责,等他风卷残云,打了饱嗝再走。


 


 


王源没来得及收拾,先叫住了起身之人。


 


“师傅,我有个有趣的东西要给你看。”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包裹。扯开了包着的黄皮纸,露出一个透明的瓶子。


 


 


“红蜉蝣。”


 


 


“今日在天河里捕来的。我看着很有灵气。”


 


“它是天河里活了万年的灵虫。出没无常,踪迹难寻,且天河戾气冲天,难以近身。如何捉到这只的?”


 


 


“看守河神一发威,河里乱作一团,生灵四下逃窜,这只红蜉蝣就到了我眼前。”


 


“那河神出了名的凶狠异常,敢去招惹他。你是涨了多少本事?”


 


王源本想解释天河戾气虽盛,但对他没有什么作用。此时又踌躇的想,师傅这是怪我贪玩吗?于是想说的话吞吞吐吐,拖拖拉拉的没能出口。又听师傅开口,十分淡然。


 


 


“这回侥幸逃脱,以后记住不可再贪玩去那里了。实话说来,这回丢了什么?”


 


 


“一只很丑且不听话的大鱼。”


 


 


殊不知是只还没长大的【陵鱼】,当初在乌泽里驯服它花了很大力气。养成年了能做上天下海的坐骑。


 


【陵鱼】鱼身,在海中。出处《山海经》《山海经海内北经》 


 


 


师傅用手引来红色蜉蝣,那一动不动的小东西也像是醒了一般攀上他的手背。“它有个有趣的地方。”


 


 


 


“专叮咬说假话的人。这只年数久了,咬的疼。咬一口该有铜钱大小的红肿块了。再过段时日褪了,伤口退了像一颗痣。”


 


 


王源藏起自己的手,生怕包扎的带子松了,暴露手心伤口。那块红肿的疙瘩。哪是什么做饭划到的样子。被问起来又是一番难为情。毕竟他,说了谎。


 


 


师傅道。“我记得说过今日当作你的生辰,你想要什么?这屋子里的东西你随意挑选。”


 


 


 


“明日鹿山循举办鬼祭节,听说很热闹,我想去买些东西。”他又说,“刚好我朋友有事外出了……”


 


 


“好,我同你一起。”


 


 


 


 


02


 


鬼祭节是东方妖怪的节日,近年各种各样的怪力乱神都来凑热闹。半山腰上闹市嚷嚷声音不绝于耳,箫鼓喧啸。


 


 


王源在师傅后面跟着,雀跃的拉住师傅的衣襟,示意他飞快点。飘然而至地面落脚,王源被这火树银花印红了眼睛。新鲜感伴着河对岸的鼓点,澎湃到要揭天。于是他像个撒欢的兔子满山遍野的跑着,饿了一个冬季终于放出来寻觅美食了。


 


 


先买了一套衣服,挑了一款浅绿色的。身姿婀娜的老板娘,一个劲的夸好看。撺撮着他化了个当下最流行的美男子妆容。他本来就肤色偏白,两颊盖了一层薄薄的粉看起来添了气色。这一番描眉画眼,衬托着王源分外好看。


 


 


老板娘看着打心底里满意,叹这少年真是生的面容精致,明朗清新。“何不换上新衣?”结果少年眨眨眼,摇摇头。“我还没洗澡呢。”包好衣服便走了。


 


 


他能感到路边少女频频侧目,看他几眼。走几步,到了临河一带,这处更加热闹非凡。许多人围观着捕捞小金鱼,买东西,吃美食,猜灯谜,放水灯。


 


 


桥上桥下都灯火璀璨,映照上高空水底,上有清光鼎盛盖过月色朦胧,下有繁华城楼坐落粼粼岸头。后有跟着付钱的师父大人,前有,前有一位大爷,拉拽着王源到自个儿面具摊前,说“这真是个好看的少年。”


 


 


大爷将一个带着兔子耳朵的面具塞到他手中,“这个你拿着,长的好看不要你的钱,替我宣扬下我家面具。”王源扣在脸上,回望走来的人。大爷上下打量着后面这位,说道,“诶呀,老身做面具买卖百来年,也算有些看面具的本事,您这张鬼面做工精致,惟妙惟肖,不知出自哪家精品。就是,就是触桃花啊。今夜桥下面具灯会,桃花旺地,不妨试试这个。”说着,从架子上解下一只递过来。


 


 


王源看了一一眼,老板真是眼力见儿时好时坏,师傅是师傅,怎么给他一个老虎耳朵的。纵观全架子,也都是带着毛茸茸的兽耳。


 


“哈哈哈,谢谢老板好心相赠。”说着王源笑嘻嘻的按下了大爷空气中被冷落许久的手,拿下了他手中的面具。“我们一定尽心尽力宣扬你家面具。”说完急急拽着自己师傅逃走,留下老板在背后呼叫不止,好像说这个贵要钱要钱的。


 


 


二人逃出老板视线,正巧到了桥上。王源弯着腰笑着喘着。


 


 


“逃那么快做什么,要什么我都给你买。”


 


 


“我们可以省下点钱,还能多买两个糖人。”


 


也不像平日里脏兮兮乱糟糟,他眼头还有一抹亮色的红,眉眼在粉饰下加深了轮廓。他在烟火下明眉皓齿的一笑,然后将扣在头顶的面具放到脸上。问“师傅,怎么样啊?”


 


“嗯。不错”


 


“你也戴着吧,好不容易拿到的。”


 


 


师傅没有做声,只接过面具,垂下手,长袖盖住了毛绒绒的可爱玩意儿。但王源依旧笑着,倚靠石桥上桥下有船哗哗拨动流水。


他不问了,怕多说一句破坏了氛围。他暗自把这分熟时的静谧,独自藏好。


 


 


他戴着兔耳面具,兔眼睛那里有两圆孔。因此没人注意他的目光飘到了哪里,从桥下到桥上,从远处到身边。他悄悄的,无声的将目光的余光锁定在身侧之人上。


 


 


不知过了多久,直到烟火飞空旋转,泫然激烈如急流,撞出飞溅的火花。在夜色中盛开一缕缕,一串串,一朵朵……花似燃,星如雨,铺开了满山的欢声笑语。


 


 


 


王源抬头看了好一会儿烟火,感到脖子有些酸,就左右晃动一番,他侧脸时,却惊在了原地。


 


 


他的师傅,是受到感染,玩心大盛,才褪下了简直似长在皮囊上的鬼面。将这面虎耳面具扣在脸上。原来的鬼面做工精细,遮盖了整张脸。相较之下,这虎耳面具就是一个有趣又可爱的饰品——刚好暴露了一双桃花眼。双眸潋滟一片水光山色,长睫微翘,像芦苇,挂着悬着,柔软着,好看着,诱惑着。


 


 


我就知道。


你是世间最好看。


这句话出现的时候,源头聚拢的云天扩散,不可详辨的轮廓逐渐明朗起来。汇那支流,全是心中按捺不住的情愫。


 


眼中人的英姿站成远古俏丽石壁,截断滚滚而来的少年愁,恍恍然陷入无人之境,江岸灯火通明变得暗淡无光。人来人往,车马喧闹的石桥,变成寂静无声的不朽的星桥铁锁,立于天堑,将他锁在原地,动弹不得。


 


 


多看一眼,再多看一眼,又多看一眼像是捡了大便宜。


 


 


“看烟火。”


师傅说着瞬间抬手在脸上停留,拿下里时面具已经切换回来了。


 


“哦。”王源说不清是懊恼还是失望。接下来头也不偏把烟火看完了。可隔岸观看灯火通明之时,这处已把自己的心思一缕缕拧巴成灯芯,烧的焦黄。


 


 


 


 


面具灯会人太多,王源只远远观看,东张西望,却发现有个戴着虎头铜面的男子盯着这边。那男子身型壮硕,没一会儿走了过来,手中还端着一个灯笼。他越过自己,走到身后,对师傅说话,王源以前说话不利索,听力一向了得,每个字听的清楚。


 


“那妖血再不净化,要走火入魔了吧。”


 


“你能忍到几时?”


 


 


 “时日无多,大君要你回去,你知道他的品性,也知道违抗命令的下场。”


 


“我就好意提醒,你也该考虑考虑,别终日在外游荡,就忘了自己出身。”


 


 


师傅一句话也没说。


 


 


 


一直到游玩到下半夜,两人才回去。


哑楼中,王源穿上合身的翠色长袍,腰上系上腰带。刚洗好头发散落,那双束等发的手,一举一动都牵动着神经,四肢百骸都泛起细小的酥麻涟漪。


 


 


师傅替他骨簪插好。


 


 


心跳不止。他又觉着胸腔那里坏了,否则总是不自觉紧张。气的锤了自己胸口。


 


 


“不错。”


 


 


“那以后,我都这么穿。”


 


 


“别动,”被按住头。骨簪调整到端正的位置。


 


 


“那以后,我也这么束发。”


 


 


他盯着师傅,师傅也看了他好久才道,“以后,随你心意。”


可王源听见他后来的话。


“这里不留人,你来去自由。兵器任选一样。天亮了就可以离开了。”


 


 


 


“好。”


 


 


 


王源隔了好久才吐出这么个字来。


师傅他说什么就是什么,不能忤逆,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肯定,徒弟该有徒弟的觉悟嘛,出师了都出去闯荡,该高兴才是。他想。


 


 


可还是没睡着。


 


 


 


躺在床上看着光影交错穿行在屋顶,月光如水将他包围,他在墙上看见窗外斑驳陆离,影影绰绰像了一条鲸鱼。它就那么黏在墙面游走,仰头的样子,似戚戚然悲鸣。突然觉得自己也像是被豢养的鲸,本想守着一方孤岛。却被人驱逐出境。


 


这又是什么懦弱的比喻?越想越烦躁起来,索性坐起来,在屋子里转悠转悠。开门时,看到墙上有箭,箭头有信,纸上是老狐狸的字迹。“有线索,速到终南山南北走向白雾里。”


 


 


王源到时,狐狸已经红了眼睛。


 


 


 


酿酒的屋子被砸的乱七八糟。满屋子的酒味儿。绳索捆住夫妇二人和儿女一双,显然受了大惊,蜷缩着抖动哆嗦。


 


狐狸拔剑就对准了小女,暗哑的声线骇人。“你从哪一寸下手的,今日我就还这女孩身上吧。”


 


父亲被打的满脸伤痕,激动的侧身护照小女,一口气急的都没上来。胡乱喘气咳嗽,说的话也听不大清楚。


 


 


王源走过去,控住他执剑的手。“冷静一下,先听他说了什么? ”


 


 


“你倒是说说看。”七世自咬紧的牙缝挤出几个字,哐当一声将剑砸地上。


 


 


“当日是你父亲没钱买酒来偷酒喝。醉……醉醺醺淹死在大酒缸里。错就错在我那日,被你父亲下了迷药。昏睡了一夜。没能救他一命。后来又鬼迷心窍,私自留下他的秘药来研究我的酒。可……这狐皮是万万不敢剥的。我发誓。”老头子一句哭的涕泗横流,血水与泪水搅和在扭曲的面部。“如有半句假话,我死无葬生之地。我一双儿女也不得好下场。”


 


老头子吞咽口血,继续辩解。


 


 


 


“当日太惶恐,便匆匆拿草席卷了送进了之中交给老天安排了。我送走他那日还没有成原型。有怎么会起剥皮的贪念呢?”


 


 


 


字字可信,组起来又可笑。原来他那逍遥一世的父亲,醉死在梦中,淹死在酒里。


 


 


老狐狸去龄山上找了块地方。在草浅出立了一石碑,拿剑在上面刻字。跪在石碑前许久。


 


 


在酿酒妖怪那里顺了几坛子酒,席地而坐。


 


 


王源坐到他身边,抱起一坛酒,打开布盖子,瞬间烈起扑鼻,冲的他闭上了眼睛。索性张嘴喝了一大口,有意无意发出老酒鬼一般咂嘴的声音。


 


 


 


“狐狸,你刚刚生气起来不像你了。”


 


 


“你难过起来也不像你啊。”


 


 


“我哪有难过?”


 


 


“你明白我狐族最会看什么?”


 


 


王源不说话,今晚心事千斤重,暴露无遗。也许被他人看穿压抑的原委,是幸事。他讨厌哀天哀地的卑微,仿佛这事情大咧咧的说出来,就能释放沉重积雨云,化作天边水雾边远变轻。


 


即使别人说他错了,骂他一通,骂醒过来也好。


 


 


咕噜咕噜灌水一样灌进肚中。


一时间二人喝的豪气万丈。恨不得拿酒坛子里的烈物拼个你死我活。看谁能先喝倒下了。


 


 


“我师傅赶我走。”


 


 


“所以说妖生在世,喜怒哀乐都……什么你说你师傅赶你走?”


 


“是啊,太狠心了。说不收留就不收留我。”


 


 


“没事,我收留你。”


 


 


“我,可我记得他那么多恩情,他却从不看我做了什么,我做的饭,都是为他学的。可他一口也没吃过。”


 


 


“以我的经验,你师傅这个年纪,可能看破红尘了。你那点小情小爱,都上不了台面,他也许风流过来的,这一类寡言少语的,往往看似万花丛中过,片叶不沾身。加之他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,独来独往,姓名都藏着掖着。你想想看,是不是像,上回我俩在玉涂山巅,看见的那顽石?风吹不恸,周围也都寸草不生的。”


 


 


 


“胡说,胡说八道,他只是清心寡欲,只是无人懂他,所以才不对人讲,也不对我讲……不说他。说些别的。”王源脸上泛起两朵红云,眼底湿润柔和像锁了一座春池,微微荡漾。


 


 


“那就从你记事起说。撇开了你那师傅的日子是什么样的?”老狐狸灌了满满一壶酒,饶有兴趣的等人开口。


 


 


结果他迷迷蒙蒙思考了一会儿,又认命般垂下眼皮。“撇不开的,我起初没有名字,是他收留了我,就连王源这个名字,也是师傅给的。”


 


 


 


“愁哇愁哇”二人叽叽咕咕说个不停。“愁哇愁哇。”酒酣耳热,舌头都大了。


 


 


“诶呀这酒,是不是他说的改良的魅酒啊。”狐狸使劲嗅了一番。


 


“魅酒是什么?”


 


“就是引人发情的玩意儿。你看连在你身上还都没什么用。这新做的酒怕是卖不出去了………哈哈哈。劣质玩意儿,干脆利落的喝光了这些。”


 


“好。”


 


 


王源说自己有个强大的胃,小时候吃过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消化了。什么都敢敞开了胡吃海喝,乱塞一气。


 


 


 


这酒后劲儿十足,王源迷迷糊糊睁眼时,太阳明晃晃的刺眼,他撇下躺在草中酣睡了半日的老狐狸。甩甩了还在发热的脑子,想去该回去收拾行李走了。


 


 


 


体内躁动有些异常,他折步回去,从一动不动的狐狸怀中,拿出药丸。没记错他常常身上。一瓶迷药,一瓶解毒。那应该也能做解酒之用。


 


 


 


躺着本没什么感觉,起来走动用力就越发难受。线路好像不是直的,走几步能撞上树。他迷迷登登走了许久,绕来绕去的耽误到黄昏将至,终于望见了一片绚烂的香蒲海。开心的走进去。噙着笑意打了一个酒嗝,口中喃喃细语叫师傅。


 


 


看到师傅了………就站在几步之远处,好像等着自己过去。


不对这真是喝多了?师傅怎可能黄昏时分出来呢?这个人又是谁呢?也穿浅蓝色衣袍,也一般高。


 


可不会。他不会回来。


 


王源大呼一口气,有些愤然之意。这酒多好喝啊,这日子也要过的逍遥快活些。为什么总要绕着他转。


 


这是幻觉,他确定了,之前林子里一颗大树他也误看成眼前人,闷头撞了上去。


 


这回可能是一杆香蒲。


 


“又在骗我呢……”


 


“师傅师傅,徒儿喜欢你啊。”


 


“不是………我骗你的。老妖怪,丑妖怪鬼才喜欢呐。”


语无伦次,控制不住自己的舌头,他从怀中翻找出来一个瓶子,手没拿稳,掉落在地上。他蹲下去,抓住瓶子。那东西捂久了还带着热热的体温。


 


 


吃一颗就能解毒了。他不知这话有没有说出口。反正也只能说给万棵香蒲草听听了,她们比什么都热烈的回答,甚至高深莫测的迎合晃动。好像还开了柔媚的嗓子说话了:反正没人知道你的心思,反正你蹲在这里,躲的严严实实。


 


躲在这里,天也知地也知,唯你不知。既然如此,那就磊落坦荡一些,大方随心一些。


 


 


“是真的喜欢……一点也不假……你叫我走,我感觉心都碎了。”


 


 


他突然跃起,扑上去就搂住了眼前人。一同跌进了香蒲海中,一瞬间香气浓郁袭人。漫天火烧云似要点燃人间大片的火红,一排排倒下。


 


 


任一片白丸洒落在地,咕噜噜滚入草丛。


 


 


反正这是自己的臆想,幻境之中,要更嚣张。他扯落附在脸上的面具,盯着一张脸,看得痴迷。突然负气一般,捉住来他的嘴唇。狠狠啃咬。   


 


 


被推开时候,他还不清醒。反而倔驴一样,快速爬起。到那人边上。邪魅一笑。真像极了那老狐狸的惯用表情。“别动。”


…………………像憋了上千年,感情的重量难以承受,他一口气把喷薄的情绪都放进了吻里。


 


 


他万花丛中过,片叶不沾身?他随便爱一个人,抵得上我一世风流?


 


 


等答案的时间好久,这虚无缥缈的事实在风中飘着,他不会忘了。有一回和师傅一起下围棋,一步一步与他对弈。师傅把白子轻轻捏着,等着他抓耳挠腮,小心放下一粒黑子。师傅他很有兴致,目光锁定在棋局上,“我让你十步。”王源幡然醒悟这一步走错了,正在犹豫时候,师傅将那一下错黑子撤下,收回王源罐中,“你可以重来。你不是最爱这个招数吗?”


 


他重来,再重来,将黑子左看右看,落在安全领域,主守不攻。最后还是被提掉半盘死子,无路可走。


 


 


可是自己头一次同他棋盘博弈,这基本的规则还是和二楼门上的蒲来老头学来的。且刚刚口气的亲昵,让人不得不想,师傅恍惚把自己错当成了谁?那个曾经与他对弈,恃宠而骄的人。


 


 


回忆恍惚,香蒲的气味飘摇,一颗心越发的滚烫难熬。曾在人前欢乐自在的人,何时绑架了自己成了他搜集的玩偶,任他闲来无事施舍一些恩宠。


 


他哀怨起来,似醉非醉的说。“别走啊”


 


他说完能感觉自己搂着的人僵硬着一下,便急不可耐的收紧双臂,将人扣牢。像怕丢了了解毒的药。恶狠狠的说。“休想跑。”


 


 


却骤然被人放倒,天地万物倾倒之时,都来不及看清眼前交替的红光白光,他感觉自己脊背贴上了地面,毛绒绒的蒲絮扫过发烫的脸。这形势下,他好像成了要被攻城掠地的那一方,便不甘不愿意的勾住他的脖子,拉他相近。他听到耳边响起声音,暗哑而低沉。


 


 


“是你偏要来招惹我的。”


 


“那你就再也不能逃了。”


 


王源痴痴一笑,“谁要逃?”


说完便抬手解开了那人挽起的发丝,发簪拔下,青丝滑落,扫过胸膛。他攥着那人的骨簪,撇到上面一抹红,想到,似美人心头一点红吗?转念又觉得自己想的混乱好笑。简直疯了,那就疯了。


 


 


衣衫零落,肌肤相亲。


 


王源思绪散乱破碎,他想居高临下之人,是有怎样一番能力,像能引领山河,将山石的强硬与清水的柔软都驻进身体,又能和水揉泥,捏一具与自己滚烫相拥的躯壳。


 


 


 


尝到这人世间最灼心的疯魔之事,淋漓尽致像个溺水之人,他的思念与爱意生出藤蔓,死死缠绕抓紧那个人。在密不透风填补缝隙中,补偿了行走千年的空虚,催生了滋润了万里无声息的莽荒,化做柔软的絮,飘飘摇摇,百骸俱轻………恍然一场美梦,他颤抖着嗓子叫他师傅……


 


 


 


】倒看初见时光  千丝万缕一絮


 


03


 


而犹如噩梦一般的,是他那一段无名无姓的时光。  他似孤魂野鬼,醒于乱葬青冢。


 


 

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

 


冬日的太阳不强,山北常年背光,泥泞未干,浓雾不散,腐草味道浓郁扑鼻。


常人听来静悄悄的浮麒山。


 


 


忘记了是哪一个日子里苏醒过来的,他挣扎着支着身体,身上哗啦啦散落枯黄的落叶。再茫然若失的四处张望,满眼都黑逡逡的夜。张嘴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破碎音调,连一声嘶吼嚎叫都叫不全。


 


游荡了几日,本来独自山涧寻果子吃的日子,却逐渐的不太平。许是这山里落了什么招馋的宝贝么?竟招来了许多鬼怪。桦皮和树顶,青冢和浅草,处处钻出漂游一般的鬼灵精怪。或稀奇探寻,或垂涎三尺,眦裂眼眶死死盯着猎物,却不靠近。男孩捏碎了手心干涸的泥土块不敢松开,僵硬着脊梁骨不再多有动作。


 


打破对峙局面的是一个白脸女妖,她神爪子挠了人脸,坐的笔挺的身躯倒下。看破原来他这么不堪一击。他们像是找到了玩具,尖叫的庆贺一番,拉扯撕咬着他脆弱的肉体。再过三两日,他伤口愈合。又来一次玩乐伤害,对待一只断线木偶一般。提起放下,缝补拆开,周而复始,乐此不彼。


 


期间有人来过,不是妖怪。那个人走过来询问。越是靠近,四周的鬼怪似被激怒,集结起来就是要吓走来人。那人慌张失措,滚下山头,不知死活。


 


后几日去那山下溪流旁边看了几圈,哪有什么人影。也只剩下影影绰绰的光斑,刺进瞳孔,引人闭目。他站立滑石之上,时间久了,也觉着身上长满了青苔。


 


 


而后他不敢四处晃荡。就寻了一山洞。


 


 


他索性连果子也不去寻了,终日坐在一避雨的洞中,望着大雨淋透的外面,猜何时放晴。冷和饿削弱身体的热量,他支撑不住了就躺在地上休息。


 


 


睡着了时常有梦。梦中,也是一番血色,獠牙,兽耳,红眼的骇人画面,胡乱交织重叠。害怕到醒来时,他抬手触及面部,发现湿漉漉的热泪还没凉。堕入飘零的境况,不知这惶恐从哪里来?自己又从哪里来的?


 


他将腰带狠狠绑住肚子,恨死了饥肠辘辘的折磨了。


 


 


 今夜。


 


 


四周的空气都躁动起来。鬼哭狼嚎不绝于耳。他被喧闹声吵醒,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,一股蛮力呼啸而来,撕咬着脖子,被拽的悬空,拖拉着扯出洞外好远,又自几尺高处摔下来。那凶狠的程度,直要他四分五裂才能解恨。


 


这幅骨架结构快要解散了,男孩咬牙愤恨的抬头,见到看见眼前一幕,霎时惊的身躯巨震,才断定:往日就只是玩弄吓唬,今天才来个痛快。


 


 


眼前是一具血肉模糊的人尸,披头散发中又能看到死人双目失神地瞪大,背篓中的药草,散落一地。哗啦啦的有撕碎的书页在空中盘旋,像在哀悼他的黄纸。


 


忍着四分五裂的躯体的痛感,他扯着嘴角似笑不笑,血液的味道冲击嗅觉,他尝试着睁开眼睛,好看清楚下一次袭击来自哪里。但也躲不了,又还死不了。


 


 


蓝的衣袍,垂至地面。山雨和泥泞打湿的衣摆。有人来。


 


 


男孩吃力的眼皮。再抬起血肉模糊的手,抓上衣服下摆。他一个字也说不出口,眼窝难得温热不得控制,噗噗的砸下泪花儿。骨瘦如柴的手用了全部力气,卡死在衣物一般。


 


 


意识模糊那一阵,或许有人将他包裹, 将他拔除于这荒凉地里。抖落泥沙尘土,一路颠簸随风,任凉气袭入破碎袖中。


 


 


 


 


不知道过了多久,他在灼烧感中醒来,意识混沌,寸寸皮肤和血管的辛辣愈演愈烈。


 


【好疼。】


 


血液卷着热量在体内横冲直撞,似乎窜出皮肤才能安稳。千万只蚀骨的虫蚁一般在皮肤下作祟。咬的是噬心肌理。


 


 


此时坐在角落里,四处摆满玩偶和机器,稀奇古怪的一个屋子。他挪动,抓住一只顿了的匕首,咬咬牙往胳膊上扎。意图释放出来涨破血管的压力。


 


“哐当。”


 


站在眼前的人,带着面具,狰狞的恶鬼,仿似地狱修罗,一步一靠近的让他惊慌失措,念叨着念叨着小命玩完。明明距离自己三尺之远,却用奇异力量打下了匕首。


 


 


 


鬼面的妖怪突然靠近,抬手捏上他的脸。掰开他的嘴,喂下了一颗药丸。又如鬼魅一般消失了。


 


 


早知这颗药会带来致命的炼狱,是死也不会咽下喉咙的。小孩身躯被抽干了力气,熬过一波一波灭顶疼痛,大汗淋漓湿了一层又一层破烂不堪的衣服。眼前一会儿亮如白昼,一会儿堕入暗夜深渊。


 


 


再醒来时,衣服全干,额头凉飕飕的,皮肤上的伤口已经愈合。只是行动起来有些疼痛不适。


 


他这才打量此地。太安静了,以至于让人错觉是否呼吸都有回音。找了一烛火登上二楼,紧张的双唇紧绷,一脚一脚咚咚的声音像是踩在心口。


 


 


二层楼,与一楼相似,摆放着各种奇艺之物,只不过更加整齐。


 


 


【那人去哪儿了?】


 


 


这里有面巨大的镜子,四周雕花祥云图腾栩栩如生。当他往镜子前一站,图腾居然动起来。镜子中的自己衣衫褴褛,甚至袒胸露乳。看着脸红,他举目四望,找着一件灰色毛茸茸的袍子,盖着暖暖的。再来照镜子,已经看不见人影。


 


原来是一件隐身的衣服。


 


这下他开始翻箱倒柜来翻看满屋子的宝贝,看见一个箱子。


 


里面装了一个面容姣好的木偶,没有牵线,皮肤摸上去滑滑软软,居然还是温热的。吓的好奇之人触电般跌坐在地上,才意识到自己落入了怎样一个妖怪手里。


 


 


【他会将我洗净剥皮抽筋,借用皮囊做个人偶。】


 


 


来不及多想,少年披着灰袍子夺门而逃。


 


 


 


 


小孩跑了一天一夜,这袍子一刻也不敢脱身,生怕暴露的行踪。之后在林子了转了数十日夜,也没走到边缘。抬眼看头顶蜜不透光的阴霾,心情也随之溺入深水。


 


 


一日突然狂风暴雨,风大到掀起衣服盖不住头脚,淋湿后散发阵阵狐毛的气味。顿时无处可藏。


 


 


“你是我儿吗?”


如细如丝,如泣如诉的幽怨迅速笼罩过来,他被捧起了脸,看见一个女子,长的美丽。


再细看来,却吓得不轻,啊啊的尖叫起来。


“嘘,别吵醒了我儿睡觉。”她赶忙低头,张开双翅。那羽翼下面各自藏了一个孩童的人头,一男一女,闭目张嘴。


 


他心悬到嗓子眼,吊着一口气才窥得女妖全貌。这是一个九头鸟身的妖怪。


 


【姑获鸟】——死去的产妇的执念所化,抱着婴儿在夜里行走,怀抱里婴儿的哭声就化成了姑获鸟的叫声。《天中记》记载“姑获鸟能收入魂气,今人一云乳母鸟。言产妇死化作之。能取人之子以为已子。


 


 


“你还没回答我。你是我儿吗?是,我就将你放身上守着,日日供你最好的养料。若不是,你就是养料。”她一幅小心翼翼哼唱着的样子突然温柔极了,与刚刚狠厉的大不相同。


 


 


小孩颤颤巍巍的闭上眼睛。募得听声音有些异样,再睁眼发现事有转机。十步之外,站着一人,鬼面狰狞。只是稍微动手指了指,自己面前的四周,由地面向上,钝齿一般圈成一七星锁链,束缚的凄声女妖惨叫又不能动弹。


 


 


鬼面妖怪一抬手,收走了披落在身上的灰衣。再转身离开。


 


面前挣扎的女妖实在恐怖,小孩急急的拔腿逃出她视线,不小心跌坐在泥水坑里,更是焦急的爬起来。追赶上去。


 


前面的人一步一步,穿透层层黑雾,后来的人大步子的追。带他出了这林子,看到那栋逃出来的楼。


 


 


走进去后,门关上了。


 


只好坐在门口。失神的盯着大雨看。猜想它几时停。结果到下半夜才停。到翌日清晨又淅淅沥沥下了一阵,终于有放晴的打算了。


 


 


门开了,他睁大眼睛抬头看,觉得带着面具的妖怪,即使那面具看着青面獠牙,也比满脸毛发的妖怪能接受多了。便鼓起勇气,献宝似的捧上两只草鞋……那是自己扯来最扎实的香蒲茎编了一晚上的。低头看看他的光裸的双足。皱着眉,像是问【你不穿鞋吗?】


 


猜不透面具下不知藏有什么表情,只听到一个声音问道,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

 


小孩摇头。


 


“什么来头?”


 


也是摇头。


 


“你哑巴吗?”


 


他点头了。


 


鬼面妖怪拿过草鞋,丢在地上,往屋里走。小孩身型瘦小,如同老鼠一样灵活的从门缝窜进来。


 


 


结果整个人被人抓住,砸进洗澡盆里。顿时心里警铃大作。【第一步,洗净,下一步就是要剥皮蒸煮了吧。】想到此,剧烈挣扎起来。水花飞溅两丈之高。


 


 


那妖怪看出他的惧怕,顿时停下手来。等人回神,妖怪已经消失了。只有阁楼上传来声音,在空荡的屋子里回响。


 


 


 “你不用怕我,我不杀你。”


 


 


 


洗完澡后也没有衣服可穿,只好坐在水盆中四处搜寻。直到看见自楼梯下来那个鬼面妖怪,捧着一套衣服。“穿好这个,整理二楼。”


 


 


可谓自作虐不可活。怪自己当日把这里翻的乱七八糟。他按照偏好分类理好,忙活时打开那个装着人偶的箱子,看到人偶被扒光了衣服,光秃秃的躺着。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略有些熟悉的衣服,不寒而栗。


 


 


仔细整理才发现一堆稀奇玩意儿,看不懂也玩不来,就擦干净摆放整齐。比如却找到了一个吵个不停的钟。长着两耳双目,一张大嘴盖半张脸,自称蒲牢大仙。


 


 


【蒲牢】好鸣,最喜欢音乐和吼叫,常饰于大钟的钟纽上。


 


 


有了能对话的人物,他就被安了个称呼———小哑巴。


 


 


打开那老头的话题,就会关不上闸,一直说个不停。有时候听他说到,小哑巴你可知道?这世间有人又妖,有神有鬼。界限分明又模糊不清。有时候说到,我的主人能力却算得上妖中佼佼者。有时候说到,我找不到你的名字。这不可能,除非你活的比我久,否则我无所不知。一会儿又不那么吹胡子瞪眼了。也许是我老了,不出门才落后了,也就你这个小哑巴听我说说话。小哑巴自己说不出话来,就托腮帮子听他口若悬河的讲故事,表示疑惑就皱眉摇摇头。


 


 


 


二楼堆满了卷宗书籍,他找来看,跟着蒲牢认字了,就把书本分类整理出来。小孩时常闷声不吭,坐在角落的地板上补上对人世间的认知。前人总结的经验成了后人赓相沿用的语言。有的囊括了天下奇事,妖精神仙光怪陆离;有的说了全篇的分合与割据,到最后全遵循了自然的安排,有的说道说道人间情爱纠葛。再者翻到一些难以读懂的书,就看看图片,描生僻的文字自有一番意思。他如此沉迷了两年多,理了三面高墙。


天下万事,隐约有万变不离其宗的道理。后来就偶有闲适去读书。


 


 


小哑巴偶然找点新鲜事情做。农经里认认五谷瓜果,牲畜家禽。天回暖,待花粉成熟,在大晴天里掰下花来晒干,捣碎做成味甘微辛的蒲黄,真有用药的效果。出门也采些草药和菜种回来研究。菜谱大全也得了他的青睐,生火生烟做饭都是兴奋不已的。毕竟最能从上面获得实实在在的成就感,而非像其他书籍,只能纸上谈兵。


 


他做饭还有个目的,想讨好那个冷血的妖怪。即使他极少下楼,看到他做什么事也不过多言语。以至于时常觉得自己快要鸠占鹊巢了。


 


 


他做了一盘炒蘑菇,一盘炒蒲茎,再举着一根苹果串成的糖葫芦儿,就捧到三楼站着,终于引起了注意。


 


 


“你怎么会做这些?”


 


小哑巴指指一本菜谱。


 


“看着不错。”


 


【我给你做饭吃,你能不能教我法术。】他做着动作,又掏出找到的书,里面记录了一些法术。


 


“不能。”


 


之后他也不愿上前打扰,就自己私下练习。吃多了这乱七八糟的材料做的东西,又乱七八糟练习了一段时间。他自觉的有个聪明通透的脑子,入门还算顺利。


 


 


他偶尔发现自己能催动花草,能听些蝉鸣。久了,时常感觉气息不顺,浑身难受。


 


 


 


香蒲抽丝那会儿,小哑巴拔了几根,插到烛台上。心里默念咒语,凭空画符箓,几次三番指在水烛尖上,都没有成效。他顿时泄气,疲累的坐在地上,在黑暗里冥想哪里做的不对………感觉到亮光的刺激,他睁眼发现烛台上亮起三串火光,盈盈流动。


 


 


鬼面正站在边上,拉起坐在地上的人,一转眼就移至外面空地上。“在这做一遍给我看看。”小哑巴照着自己悟出的东西一套下来。余光瞄到他背着手看他有板有眼的动作。板正自己的手臂,指挥自己的呼吸,捏着鼻子教运气。还道,“练气的时候,什么杂念都不要有。”


 


 


那日起,有了师傅。


 


 


小哑巴学了好久的法术,试图拼凑完整的声音,终于在一个夜里,感觉喉头热乎乎的,还未凸起的喉结下方像伤口愈合一样痒。急切开口,居然清脆的叫了声师傅。


 


 


看到他回头一闪而过的惊喜,小哑巴还以为自己看错了。当晚月光太盛,画面撷取了重点放大在眼前,被叫师傅的人笑了。其他的声音气味都削弱至模糊,他唯独记得自己很开心,许久都没有这么开心了,另外,师傅给取的名字也很好听。


 


 


他说,你既不是小哑巴了。那你,就叫王源。源头的源。


 


 


 


 


 


 


04


 


 


混沌之中,大梦初醒。怪不得人道酒是个好东西,它能帮人解脱了现世之痛,过过幻世的人生。


 


 


在那个人生里,连这绵延不绝的香蒲都生了沼泽。棉絮初抽丝,又几颗像蒲公英一样飘走了。他扯下一根草,逗猫一般去挠那人的后脑勺。待到那人回头,画面就散了,漏进刺眼的白光,睁眼看见天已大亮。


 


 


王源一手挡了眼前的强光,一手撑着坐起身子,先是看着四周,接着才想起自己喝多了,在外面睡了一夜。酒和夜风作怪,此时浑身上下都酸疼。


 


 


走到住处,他能知道师傅不在。便的收拾了几件杂物,慢悠悠打个包裹。感觉饥肠辘辘,就去厨房翻出全部食材,包括自己精心腌制的腊肉,尽管还未到风味最好的时期。他怕没人会吃了。忙活了半天,把十菜端上桌子。


 


 


坐到桌前,却没有什么胃口。直到听到楼上的钟当当当当敲了四下。


 


 


他把饭菜倒了,碗碟洗好。再拿起扫帚上了楼梯,一阶一阶扫去浮尘。二楼也需整理,花了个把时辰也井井有条。本来想找墙上蒲牢老头子说说话,但这些日子蒲牢真的是老了,话少而嗜睡,看他沉重的气息一口一口吹起白胡子,就没去叨扰。


 


 


最终还是一个人,带上简易包裹,被风往东边方向牵着,一直走着。


 


 


 


 


 


 


05


 


 


飞灵妹子坐在井边,她一手拿着绳索打结,一边问他的哥哥。“昨夜死哪儿去风流了,今日这样要死不活。”


 


 


“飞灵,我昨日梦到父亲了。你想知道告诉我怎么死的吗?”


 


 


“不想。你梦到你的夜夜笙歌才是真的。快醒酒了别在那说梦话。”


 


 


“他说,他想我们的娘,就去陪她了。他还,让我别像他那样做个废物……这回才想起来青丘在他手上荒废了数万年,托我好好修建。好不好笑?”


 


 


没等到她回话,他骤然笑起来。“你心上人来了,要去迎接吗?”


 


 


“你,最好管管你那张嘴。”飞灵妹子一把把水桶松开掉落到井底,跑回了木屋。


 


 


狐狸躺着满树繁花的枝桠上,懒懒的低头看着王源走来,静立在树下,粉色花瓣落在了头顶。不等王源说几句的江湖再见的话,七世伸手指着他脖子上的红色斑点。


 


“你可知道这是什么?”


 


“昨夜昏睡在外面,被野虫叮了。”此时倒是把那春梦一场,说忘就忘了。


 


 


狐狸坐起从树上跳下,逼近到他面前。惊醒花落成雨。


“昨夜去哪里风流了!?从实招来!”


不等他回答,扯下他的肩上衣服,露出白晰的皮肤。凑上灵狐鼻子探识。饶有趣味的说,“去找你师傅。他躲不了你了。”


 


 


王源一把挡住肩膀,后退一步,“你到底在说些什么?”


 


 


那狐狸凑上来笑的狡猾无比,“还不明白吗?你,被你师傅那个狡猾的老妖怪,吃干抹净了。我就说他清心寡欲,忍耐不容易。居然饥不择食。找你这个嫩芽儿哈哈哈哈可笑。”


多少年没听说过这样的笑话了,狐狸摸着肚子,快要笑出眼泪。


 


“你再胡说我门就绝交了罢”说话气的立刻走了。


 


 


嘴上说走,不知不觉又回来了。他想反正师傅不在,偷偷睡一晚上没事的。他总是说狐狸永远没个正经,但此时恨不得他他口中的每个字掰开揉碎了,仔仔细细端详。


 


 


吃干抹净?


 


 


脸色一阵红一枕白,心跳一会剧烈一会缓缓消沉。脑中闪过师傅微微眯起的桃花眼,里面欲望成谜,他晃动脑袋晃碎了大逆不道的幻想。


 


 


远远的,狐狸声音不合时宜响起来。“妹夫,想我了吗?”


 


“慢走不送。”


 


“今天我是来帮你的。狐族第四十六代大情圣,今日算做善事一桩吧。”


 


 


这位大情圣还特意穿上了一双草鞋,与那无可挑剔的脸,显得突兀不搭。


这鞋,王源有点印象,好像是狐狸有一回被毛刺扎了脚,非要自己给他编的。


 


 


“脱了吧。难看。”


 


 


“我就想穿。好歹你亲手编的。心意。你师傅人呢?”


 


 


“他今天不会回来了。”


 


 


“那岂不是好,我早就想这么做了。”七世眼角微微上扬的,这会儿眯起来像是闪着精光。他一把把王源扯进了怀里,宽大的袖子拂过他的脑袋。


 


 


“你吃错药了!放开我。”王源一时挣脱不开,七世用了很大力气。


 


 


“趁着老妖怪不在,我们不要浪费了良宵。放心,反正你师傅不要你了,我要你。”说着,用了十成力把人推压到墙上,撞的王源脊背到胸口都疼。“走之前,先把这地弄的越乱越好。”


 


 


狐狸锁住人非常有技巧,王源咬牙死死抠住他的臂膀,阻止他的靠近。由于猜不透他的认真有几分,口气中有些着急。“你该不是苦肉计,想我师傅来救我?得了吧,他不吃这一套,别演了,都是徒劳的。”


 


 


“既然知道我是演的,你就好好配合。”狐狸附在耳边轻轻说话,说完还吹了口气,画面看起来却非常暧昧。


 


 


“砰!”巨大声响让墙上纠缠的两人顿住了动作。


破窗而入的人背手站着,暴戾非常,气场都与以往不同。他身后的那扇窗呼呼的灌风,吹的满屋子戾气十足,夹在着血腥的味道。王源瞪大眼睛看着他,动动嘴唇却说不出师傅今夜哪里不对。


 


“你打扰我的好事了。”这狐狸先开的口,居然还是不知死活的这么一句。不轻不重,抓住王源肩膀的手捏了一下。


 


王源接收了这个讯号,陷入云里雾里。他此刻觉得窘迫异常,想开口解释,又组织不出台词,更站不好申辩的立场。


 


 


“你在这做什么?”


 


 


王源未开口就被捂住了嘴,并受到低声的威胁“你再乱说话我就亲你。”


 


狐狸又转过身去。他的后背,刚好挡住了王源视线。


 


“你看不出来吗?我陪他玩了那么久,今天才追到手。特地来谢谢你作为师傅的栽培。来这儿也为了告诉您一声,以后源儿就归我照顾了。”


 


 


接着王源听到师傅声音。


 


 


“那还不快滚。”


 


他不是正面看着说的,他的声音很远,像是背过身子,走远了。懒得送客,懒得纠缠。


 


 


 


一句话,抖开了他藏的很久的包袱,里面全是自作多情的产物。


 


 


 


狐狸今天吃了熊心豹子胆,居然对着背影出手袭击。一寸之远,被人挥袖弹开。砸在地上滚了一圈。


 


 


这回师傅回头时,直接了当的看着王源的脸道,“还不走,非要我赶你吗?”


 


 


听这冷硬的口气,他突然害怕起来,怕自己走了,真要相忘于江湖,他连个好徒儿的印像都没留下。


 


“师傅,我没有,我和他什么都不是。”


 


 


“谁允许你叫我师傅?”


 


 


这一声掷地有声,接着来的一掌让他趴在了地上。浑身插满了尖刀,无孔不入的痛感剧烈。王源喉头发热,噗的吐出一口血,在地上砸下一朵残花。他不可置信的抬头看,他的师傅,上了楼梯,只留了个背影。


 


 


自卑微又贫瘠的土壤,小心翼翼开出的花,结的果子。一夜之间,全部未熟先烂了。


 


 


狐狸这才发现情况不妙,上来扶住王源。恶狠狠的对这那人喊着,“记住你今天说的,你自始自终,孤身一人,从来没有过这个徒弟。以后我负责让他把你忘的干干净净。”


 


 


狐狸把他驮起来,架在背上,飞速跃出了这栋哑楼。


 


王源被一掌震的心肺俱裂,浑身上下都都疼。他趴在狐狸背上,这条路很颠簸,睁不开眼,昏昏欲睡。耳边生风,还灌入狐狸的抱怨。


 


“我以为他能心软留下你,结果今天差点死在他手上。”


 


“下手狠毒,脾气暴躁,怪不得听人说的可怕。”


 


“也不考虑你只是凡人。这一下得去了半条命。”


 


“什么铁石心肠的家伙。”


 


是啊是啊,铁石心肠。


 


他的玩物各种各样,却喜新厌旧,到头来放哪了也不清楚,丢了也不追究。


 


 


下棋那次,师傅教他一个道理:不战而屈人之兵也。用不了一兵一卒,就能让人投降。


 


他已经在城下举起了白旗,那人城门紧闭。


 


捂住心口,里面的东西的确破裂渗血,呼吸困难,喉头也酸,眼眶都疼。


 


狐狸还在继续说着,顿了顿脚步,因他发觉背上本了无生气的人终于有了回应:却是骤然浇了大把大把热泪,湿了自己的脖颈。


 


 


 


06


 


 


花开的繁盛,引来蜂蝶起舞。飞灵跑进花丛里,想着扯下香花来装饰屋子。不小心扎破手指,又被蜜蜂蜇了一道。


 


 


七世笑,“真是我的蠢妹妹。”


他见她开心忙碌的哼歌,起身凑过去看。


“你那么喜欢他,不如哥哥帮你放倒他送你床上,生米煮成熟饭他就插翅难飞了。”


 


 


 


“你要敢碰他我就不再理你了。还有,你伤早好了吧,不准再躺着。快去把柴劈完。”


 


 


 


“偏心眼儿,我看你投错胎了,该投狼胎。白眼的那种。”


 


 


 


“再多说一句不做你的午饭。”说着气恼的抓了数朵红花往前砸。


 


 


 


王源已经躺了半月了,一日醒来,嗅着满屋子散漫的花香。恍然如同黄粱一梦。


 


正巧碰到进屋子换新剪的花束的飞灵进来。她把花束放桌上,快速走过来。


 


“你怎么坐起来了,快躺下。”


 


“不躺了,骨头都要散了。”


 


 


她为他背后垫了两个枕头。告诉他,今天新学了一个菜,听说叫拔丝山药。


 


“我备了好多炸好的山药在那,可总是熬不好糖。”


 


“那糖放在热油里,放一会儿就已经苦了。”


 


王源说,“小火慢慢熬才行。”


 


“原来是我那火大了吗。”


 


 


飞灵聊了一阵,直到那讨人厌的哥哥站在门口喊饿。她走了两步路,又折回来了。脸上俨然飘上两朵红云。


 


“那既然能活动了,把外衣脱下来吧。我帮你补。”她伸出胳膊,理直气壮讨要的样子,倒像小孩要糖。


 


 


王源便脱下外衣递给她。 


 


 


又过几日,他清晨起来,觉得到了该走的时候。


 


干净的衣服折叠好放在床头柜子上,那件洗的发白的外衣,添了几个针脚拙劣的补丁。还补上了扣子。那颗扣子鲜红色,像一汪水包裹在水晶里。轻轻晃。


 


情人扣,他知道的。与她胸口第二颗一样的。这扣子施了巧妙的法术,常用于情人之间,收集心动的痕迹,增添情趣。她喜欢他,丝毫不隐藏。


 


 


王源把这件衣服放进了包裹里收好,走到门口等二人回来。毕竟不喜不告而别。


 


飞灵走在前面,采的食材药材都让背筐的哥哥扛。走到篱笆出处就着急伸脑袋往家里望,看到了他,收拾的干干净净,背着包袱站在那里。


 


 


等七世慢吞吞过来,看到的画面是她那个妹妹,涨红了脸,整个人挂住他的胳膊。“你不许走,你走去哪里我都跟着你。”


 


 


她还望了朝这边望了一眼,搬救兵似的补上一句。“我跟着你,我哥哥也会跟着我。你去哪都别想甩了我们。”


 


 


狐狸扶额,都怪小时候娘死的早,没教她姑娘家再喜欢也要矜持。


 


也罢。他索性上前拽下王源的包裹,丢远远的,正巧挂在了树上。


 


 


“今日你是走不了了。”


 


“若是这待腻了,就同我一起回青丘。”


 


 


个把时辰过了,挣脱不了两只无赖又固执的狐狸,他只好点头。


 


 


走了也好,这一段伤情仇苦,该翻篇了。


 


 


 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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